我這個人從小讀書不求甚解,看到好的章節好的句子好的詩詞,一定想辦法背下來,可其中大半是片斷記憶,通篇熟記的實在不多,有時甚至把一些詩句混在一起當成一首詩,至於作者姓啥名啥以及文章背景,通常不在我的考慮之內,所以經常出現張冠李戴的情形。

 

楊絳、章詒和是我非常敬仰的兩位大陸作家,比較失敬的是,儘管她們年齡相差31歲(楊絳1911-2016,章詒和1942-)我卻常常把她們搞混了。我想原因出在她倆的背景接近,一生苦難不斷,都有一段受迫害的歲月,而這樣的苦難同樣來自政治運動,重點是雖然歷經迫害卻都不言苦,也許是兩個人都具備了豁達的胸襟,因此使我敬佩之餘卻常常搞不清楚誰是誰了。

 

若干年前讀到章詒和的《往事並不如煙》,深為她高超的技巧多變精確的用詞以及絕妙的記憶力所折服,思想深沉且真情流露,她寫家事也寫國事,更多的時候是以家事來寓含對國事的關懷。

 

楊絳女士的《我們仨》寫她一家三口濃蜜的感情,恬淡的對話中不時出現令人讚佩的人生哲理,因為在1939年經歷了丈夫錢鍾書到外地教書的分離之苦,之後,她發願「從今以後,咱們只有死別,不再生離。」多麼沉重又甜蜜的心聲啊,是什麼樣的背景讓「他們仨」會如此的眷戀彼此呢?儘管在其後一連串的政治動亂中,他們還是不得不分離了。但是這樣「不忍須臾分離」精神還是令人動容的。

 

我實在好奇她們描寫經歷各種政治運動時的筆觸,怎麼可以做到如此的雲淡風輕,也無風雨也無晴?不管是反右運動或是文革,她們以及家人都經歷了九死一生的劫難,身心受創嚴重。從她們寫出來的文字中可以知道,她們的記憶是鮮明的,顯然她們並沒有忘記這些歷史,然而通篇不見怨尤,甚至有些段落還潛藏著淡淡的幽默,乍看之下還以為她們說的是別人的故事。

 

大風大浪之後居然如此似船過水無痕般不露絲毫憤懣,除了現實環境還十分敏感之外,我想更大的原因應當是「慣看秋月春風」,牛棚坐過了,陰陽頭也被剃過了,受過這麼多屈辱之後,反而覺得人生橫逆不算什麼,還有什麼磨難能摧她心志?

 

我也常在想,她們親身經歷了那麼多的打擊與迫害,下筆仍能如此溫暖和藹不見絲毫慍色,反觀我們週遭原本無冤無仇的同胞,只因政治信仰不同,就以顏色論親疏,非我族類口誅筆伐,這個仇恨的種子究竟從何而起呢?

 

楊絳曾經寫說:「烏雲蔽天的歲月是不堪回首的,可是停留在我記憶裡不易磨滅的,倒是那一道含蘊著光和熱的金邊。」在她看來,歷史不應該留下屈辱與仇恨,而是對人性的執著以及對信仰的堅守。這一段話值得我們省思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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